老万最后一次出现在锅炉房时，工友们记得他反常地擦了三遍压力表。这个习惯源于1987年那场爆炸——因仪表失灵，他的徒弟被高压蒸汽烫伤了半边身子。二十年来，他总说锅炉像人，你糊弄它，它就炸给你看。可当城市化浪潮吞没烧煤时代，这个曾获技术标兵的老工人，最终在下岗名单上签完字后，把自己反锁在即将拆除的锅炉舱里。

燃烧的黄金年代

1980年代的老万是厂里的明星技工。他能在听声辨位中判断炉膛燃烧效率，发明的阶梯式清渣法使煤耗降低12%。档案室里泛黄的《工业报》还留着专题报道：《万师傅的锅炉哲学：守规矩才能有温度》。

这种荣耀在1996年出现裂痕。当外资新式锅炉进驻车间，老万发现仪表盘全是英文代码。他偷偷用红漆在按钮旁标注火水字样，被年轻主任当众撕掉：现在讲究国际标准！那天起，他的检修记录本上开始出现错别字——这个初中毕业却能背下《锅炉安全规程》的老工人，突然看不懂自己写了半辈子的饱和蒸汽压力。

冷却塔下的尊严

2003年国企改制时，52岁的老万面临选择：拿8万补偿金走人，或转岗当保洁员。他选了后者，但要求保留进出锅炉房的权利。新来的外包工常看见他摸着锈蚀的阀门发呆，有时突然吼一嗓子气压到红线了，其实设备早已断电。

心理医生女儿留下的日记里写着：爸今天又把电饭煲当压力阀检修，他活在两个时代的断层里。这种分裂在2010年达到顶点——社区供暖改造时，老万抡起扳手砸向施工队的燃气锅炉，喊着烧煤的魂不能散。

钢与火的挽歌

拆迁前夜，老万穿着洗褪色的工装走进锅炉房。监控显示他花了四小时给每台设备系上红布条，最后坐在3号炉的观火孔前。警方在控制台发现用粉笔写的热力计算公式，末尾数字被反复涂改，就像他始终没算清的人生账目。

当第一缕阳光穿透积灰的观察窗，这个曾用体温融化冻裂管道的老人，选择与他的钢铁伙伴共同凝固。更衣箱里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八本值班日志，扉页都写着同一句话：火候到了，骨头自硬。

时代抛弃你时，连个泄压阀都不会留。但有些坚守，本就不需要观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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